在人们的印象中,崇礼是和滑雪紧密联系在一起的。不过在刘华杰眼里,崇礼还有很多别的好玩的事情,比如夏季观花。崇礼的植被丰富,山地以白桦、山杨、华北落叶松木等,林园和草地上的草本植物美不胜收。
刘华杰是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,中国野生植物保护理事,也是博物学文化倡导者,植物爱好者,《崇礼博物散记》是他多年往返崇礼观察记录环境植物的记录集纳。这本书结合他的兴趣热情、专业知识,以及实地走访和采访经历,集合了大量崇礼的本地博物知识,读毕对于崇礼的认识不再扁平化。
比如他读到崇礼有几种可食植物:“地豆豆好吃不好找,坨粑粑吃大别吃小,酸麻麻一次吃不饱,山枣枣吃多受不了,毛榛榛扎手味道好。”他就一个个去研究,这些地方名,究竟讲的是些什么植物。在他看来,地方性知识很重要,是当地人数百年来积累起来的财富,地方性知识也容易失传,如果学者们不去关心,通用名和地方名一一对应的知识体系就无法打通。
书中,他还观察到当地的一些植物变化,对物种入侵、人工栽种等提出自己的观察。
我们采访了刘华杰,他阐述了对崇礼特殊地理环境、崇礼的自然及其脆弱性、野外物种多样性等话题的看法。
刘华杰在崇礼桦皮岭北部考察
《崇礼博物散记》;刘华杰著;北京大学出版社;年12月Q:您个人对于崇礼最初的兴趣是什么?是什么吸引你反复去崇礼?A:最初只是在北京以北广大地区玩,到处看看。近处到过延庆、怀来、赤城、崇礼、沽源、兴隆等,远至包头、二连浩特、黄岗梁(在克什克腾旗境内)、阿尔山等。为何较少在北京之南溜达?因为南边在我看来缺乏多样性。反复去崇礼,我主要是看野花,那里野花既多样,又容易观赏到。崇礼区地形非常特别,可以想象为一个“大炒勺”,周围是高山,海拔高(“勺子”底部也有多米)、年平均气温低。
早晨8点40分站在赤城与崇礼分界的山梁向南(龙关镇方向)看到的群山。左前方交叉点为赤城的三岔口。年5月12日。
汉淖坝村附近的长叶点地梅(Androsacelongifolia)。它不同于桦皮岭及草原天路上可见的几种点地梅属植物。Q:崇礼“禾”与“草”交汇之处的地理位置,有什么特别之处?A:中国从来不是“民族国家”,中国人是多民族(用“族群”可能更好)组成的大家庭,其中“汉族”也不纯。大尺度看,历史上周边族群与中原族群反复作用,恩恩怨怨,却也成就了中华帝国及其文化的独特之处。崇礼恰好位于北方与中原互动的分界线上,此线以北游牧族群以“草”为表征,以南农业族群以“禾”为代表。反复作用之下,留下了大量人类学、历史学、考古学、民族学的遗迹和鲜活的材料,值得考究和慢慢品味。这些,仅从书本和史料上看是不够的,必须实地考察。
崇礼太子城高速出口刘华杰图
上窝铺村关帝庙中的三国连环画刘华杰图
四道梁东部鞍点处的残存的一个烽火台,右前方下部为冬奥会赛场“雪如意”和“冬季两项中心”。
太舞滑雪场的蓄水池。近处白桦林中草本植物很丰富,但此时多数还没有长出来。年5月12日。Q:崇礼的植物,哪一个特点吸引您数十次前往记录研究?A:变化的多样性的美。物种多,颜色鲜艳,在低海拔地方不容易充分感受到。那里植物展示出的样貌随时间变化很厉害。比如5月到8月,即使同一面小山坡,每一周上演的“大戏”(指不同植物开花)都不一样。锁定崇礼的一处山坡,就可以看一年,不重样,收获颇大。
而崇礼的山坡太多了,不同的山坡又各有特点。它们是大自然的大花园,胜过任何人工花园,花多少钱也造不也那样壮丽而柔美的花园。
Q:我注意到,天主教遣使会会士谭卫道曾经采集并命名的冀北翠雀花,也被您称为“最能代表崇礼的花”。传教士们在记录和整理崇礼博物和本地知识上,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?
A:谭卫道,即大卫神父,非常出色。他对博物学的兴趣可能还要大于对传教的兴趣!中国一系列物种的采集和命名都与他有关,如大熊猫、金丝猴、麋鹿、珙桐等。对崇礼而言,冀北翠雀花是个代表,这种植物学名的“种加词”就是西湾子,即今日崇礼的主城区所在地。
刺榆、山桃、山蒿、虎榛、束伞亚菊等不起眼的植物,都与他有关。许多传教士对中国还是很友好的,促进了中外文化交流。传教士肯定是这一带最早掌握相当多现代知识的人,他们对自然和文化都感兴趣。他们引进了西方文化,增加了当地文化的多样性。
对此,中国人民和政府是有所认同的,张家口市各地仍然保留许多天主教教堂,宗教活动正常开展。今天,那里的天主教已是社会主义中国多种文化的一部分,服务着大众和国家。在高速路太子城出口,就保留一座漂亮的教堂。西湾子街道北侧一个村庄被整体拆迁,所有民房都消失了,唯独保留了那里一座很小的天主堂。
当代中国也在试图展示开明、开放的形象。实际上,在张家口地区,历史上洋人很多,许多外国人为当地和整个中国做出了贡献,他们不都是传教士,有经商的有做科学考察的,比如桑志华、巴尔博。今天,作为大国百姓和学子,除了极个别的极端事件,我们完全可以用更加开放的眼光看待中外的科研合作、文化交流。崇礼是中国的,崇礼也是世界的。
张北县城的天主教圣母堂。
冀北翠雀花,俯视图。年8月8日摄于崇礼狮子沟附近。Q:您是哲学系教授,转而研究植物,这和研究哲学之间有什么互通和启发吗?A:哲学大师亚里士多德研究动物,写下著名的《动物志》,他的大弟子塞奥弗拉斯特研究植物,写下《植物研究》。近代英国经验主义大哲学家洛克也花许多精力研究植物,法国思想家卢梭和德国思想家歌德更不用说,前者写下《植物学通信》后者写下《植物的变形》。
在人们印象中,哲学总“玩虚的”,即高高在上,只讨论抽象概念。其实,哲学扎根于大地、泥土,否则哲学思辨就可能变成文字游戏、甚至胡扯。当然,并非所有人都认同我的看法。经过解释有时人们还是疑惑,我也懒得再解释,便甩下一句话:“看花就是做哲学”,看看《周易》《道德经》《庄子》,就明白了,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