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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去北方,去看看草原,想了一整个夏天。
一座城
“我知道我一定会来这里”站在鸡鸣驿城的门口,高大的城楼投下阴影,天空蔚蓝而少云,是北方干燥晴朗的早秋。“很早以前,从一张邮票上看到鸡鸣驿,我就知道我总有一天要来这里”这么说着,绕过影璧,便走进六百多岁的古城。
鸡鸣驿城应该是走进去的,回头看看,再凛冽的风沙都在背后了。城外“上谷干道”,碾过汉武帝北击匈奴的战车;见过太宗李世民亲征东突厥的军旗;听过康熙剿灭噶尔丹的战马嘶鸣,也走过无数普通的旅人。不知为什么,每次读到关于塞外的文字,就会想起那枚邮票上简略的图案,一座赭褐色的城楼,背靠群山,相近的沧桑容颜,城与山几乎融为了一体。画面之外应有马铃声,身穿邮服、腰挂“火印木牌”的驿卒,带着关外的尘土与文书,一骑踏着夕阳而来。抹去驿马与人,所有的想象在这个傍晚都凝固成了摸得着的一石一木。数百年的粗粝,或是一整个白天的曝晒,都不会有好的手感,却让我贪婪地想把耳朵也凑上去,听它说一些旧事。
古城里的日子,缓慢而认真地越过时光而去。就像泰山奶奶庙里的壁画,一笔一划都要交待清楚了才安心。大树下有牌局,墙角有捉迷藏的孩子,挂着理发字样的破落屋子里,也真有大叔在理发修面。满满都是活着的劲儿,哪怕活得多少有些不一样。爬上城墙,城外公路边,是放着流行歌曲,支着假蒙古包的农家院,城里墙根下的草地上,坐着一个男人,一只羊在吃草,我站了好一会,还是只有一个人和一只羊。
刻着“鸡鸣山驿”字样的城楼上,除了我在等日落,还有一个孩子,他看了片刻,大概是寻常见惯,也跑远了。夕阳从古代城墙上落下,逆光透过西边的城楼,像是点了橘色的灯。城池的轮廓落在大山背景上,格外明亮柔和。鸟群从远方盘旋归来,炽热的暑气在黑暗处无声枯萎,促织与螽斯的吟唱,听迷了辽远天空中的半个月亮。迟暮之时的街道有神奇的魔幻,给每个路人甚至小狗,都镀上金色光晕。可我知道用不了多久,这座城就要睡了。
回到指挥署旁边的农家吃晚饭,几样家常小菜后,端上我们点的莜面,却不是一碗,而是冒尖的三大碗。“我看你们三个,就做了三碗”老板笑笑搓着手说,一碗三人吃都是够呛,无奈只能把两碗送给老板去解决。北方的胃,已经烙下游牧民族的记忆,需要更多实在的能量去应付寒冷和迁徙,即便这个热气腾腾的傍晚,即便已经回到了城里。
那晚我们披着月光,走过鸡鸣山,在北国的群星下,天地会收敛起整个夏天的热闹,去面对一段冷静的开始。
一条路
《水东日记》载:元大都至元上都的西驿道:“……西过鸡鸣山之阳,有邸店曰平舆,其巅建僧舍焉。循山之西而北沿桑干河以上,河有石桥,繇桥而西,乃德兴府道也。北过一邸曰定防水,经石梯子至宣德州,复西北行,过沙岭子口及宣平县驿,出德胜口,抵扼胡岭下,有驿曰孛落。繇岭而上,则东北行始见毳幕毡车,逐水草畜牧,而己非复中原之风土也。寻过抚州,北入昌州……”
昔日忽必烈两都巡幸时走过的漫漫驿路,如今不过一个小时的高速就能抵达抚州(今张北),野狐岭的路牌在夜色里一闪而过,连同远处山上的烽燧。历史沉默在岁月深处,总会有脚步把它们吵醒,但不是我,也不是今天。这次要去走的,并非什么古道,而是一条天路。
从野狐岭开始,东至崇礼县桦皮岭的县道,顶着“草原天路”的名字,已经炙手可热。其实这条路就是坝上、坝下地理位置的自然分界线,一路攀爬,划开了华北山地与草原丘陵沟壑间的疆界。抬头是无尽的天空与云彩之下,走过星星一般的羊群马儿。俯瞰是几何形状线条与块面的梯田,村庄散落在大地的手掌上。但从来没有什么泾渭分明,交错与碰撞才是最正常不过。八月中旬,田野里的植物逐渐饱满,至于花朵们,大多被很多个夜晚的弯月收割了,只有蒲公英还在等风来。这时候的草原颜色,就像是游牧文明的苍绿,与农耕文明的土黄,互相浸润出一条黄绿色的晕染带。
人的力量真是可敬可畏,除了把草甸开垦成纵横交错农田,更在山坡上立起了无数的风车。以苍穹之名,沿着天路蔓延开来。我敢保证,那一个上午见到的风车,要比我打出生以来,见过所有的还多。单调的草原因为人的痕迹,而活泼生动起来。人是最美的风景,也是风景最可怕的敌人。一路时不时可见刚刚造好或是在建的农家院,随处的小摊和垃圾,无不提醒我,这是一个新晋的热门地儿。
偶遇见同在草原的北京朋友,说起他两年前来走过此路,大为惊艳后才有了今天的故地重游,不想却是大为失望。一条路走得多了,必然要等拥堵混乱,才会限行拓宽。一些美好,也必要等面临着破坏,才会被记得和保护。
想起赶着好光线,一大早从客栈出发时候,老板娘好意的提醒“用不着那么早,今天不是周末,不会堵车。”当时我还诧异,草原上竟也会堵车,若是时光交错,昔年元朝皇帝的车驾路过今天如集市般的草原,应诧异更甚于我吧。
一个湖
夏天结束的时候,囫囵淖尔的天鹅还没有飞来。湖面在明朗的天空下,闪着难以直视的光芒。一群马似乎都很年轻,褐色的皮毛有种诱惑人抚摸的光亮,饱餐之后沿着湖边小跑了几步。几只水鸟便惊飞起来,盘旋了片刻,看看无事,又落到了马蹄旁边的草地上。
靠近岸边不远的湖面上忽地动荡起来,接着就从水花里冒出两个脑袋,像是父子俩人,那孩子甩了甩头,水珠在近乎透明的空气里拉出闪光的弧线。再扑腾几下,就见赤着上身的两人从水里站起身子,原来水面才到齐腰。木板搭的简陋码头另一侧,一个截然相反,穿着严严实实塑胶雨衣、高筒套鞋的男人,立在水里摸索着什么,转眼拉上来一个网,“抓到鱼了吗”我问,“看看,这不是”他举起网底,几尾黑脊背的鲫鱼活蹦乱跳。刚从湖里上来的那对父子也凑上来看,“嘿,真有鱼”说罢又转身跑到湖里,一阵好折腾,大约也知道这样徒手摸不到鱼,没多久就笑呵呵地爬到码头上。
湖边村子里的人把囫囵淖尔叫做“白海子”,可能是为了吸引游客,它有另外一个美丽的名字“天鹅湖”。“这里真的会有天鹅吗?”我问捕鱼的大叔“有啊,再要等等,等九月份,天气凉了,天鹅就会飞过来了”说罢他望望天上,云是还在旅途上的白羽,会带来什么样的美,什么样的神奇,他想必都见过,只是不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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影子已经被拉得极长,赶去滦河源头闪电河看日落。路过小宏城子,这里元初为“金莲川幕府”、忽必烈拓建为“察罕脑儿行宫”,昔日在金莲川草原上的皇帝夏宫,如今掩在莜麦地里,大约只能看见一个“囫囵”的样子,“囫囵”在蒙语里是草场院子的意思,囫囵淖尔之名也是来源于此吧。暖色阳光下,只有近乎凝固的风,来自于浑圆起伏的远山,和无法看见的岁月真相。
逶迤在茫茫草原上的河流,弯身于寂静。一点也不像它的名字闪电河那样干脆利落,总是百转千回,蜿蜒着不肯轻易离去。夕阳悬在云层之间,缓缓落下的光,染红了古书里的濡水。在辽、金、元数百年的历史里,这样的日落想必重复了无数次,还有明天的日出,承受过多少深澈的凝视,也并不会在乎多我这一回。
可是我在乎,在乎这湖畔的一夜,一如每个不愿意醒来的梦。还没有来得及告别,就是离开,看看,八月的草原累了,任由风叫了又停,云朵抿紧嘴角,天空唯一的面庞蓄起了雨水。我要再向北,直到走出这片积雨云,直到北方以北。
青简